当今，干眼症的治疗在我国开展的如火如荼，最常见的就是治疗“睑板腺功能异常（MGD）”引起的眼部干涩、磨痛、畏光、胀痛或流泪等症状。可是，大家知道吗，在26年前，我查遍所有国内文献，都没有找到一篇研究MGD的论文，更没有专门描述MGD诊断和治疗的专业书籍。为什么我一个研究眼底病的医师要去查找MGD的文献呢？这还得从26年前我遇到的一例患者说起。

二十六年前，我在中山眼科中心特需门诊轮班时，遇到一位离休女患者。她主诉的症状就是眼部磨痛，畏光。检查结膜轻度充血或充血不明显，角膜上皮点状染色，余眼球前段无异常。她表情十分痛苦，拿着厚厚的门诊病历，里面记录着到处就诊的经历。大多诊断慢性结膜炎或点状角膜炎。用过多种抗生素滴眼剂或人工泪液等滴眼剂，都没有任何效果。 我也十分纳闷，不知如何治疗。但在翻眼皮检查睑结膜时，发现患者的睑缘睑板腺开口呈袖口样凸起，有暗黄色栓样物堵塞或泡状物（图1A）。我突然想起在家乡做年轻医生时曾用玻棒压

图1 睑板腺开口和分泌物异常

A：见上睑一睑板腺开口堵塞，油泡状半球状隆起（箭头）；B：从睑板腺开口挤压出的牙膏状睑板腺分泌物

挤过睑板，何不试试是否睑板腺开口堵塞引起？我立即请护士给我找来玻棒，先滴了三次表面麻醉滴眼剂后，我再次用左手翻开患者上睑，大拇指位于睑皮肤面加压睑板，右手持玻棒在睑结膜面从靠穹窿部睑板向睑缘合力挤压。一个令人惊奇的现象出现了，从睑板腺开口像挤牙膏一样喷出了一条条长长的白色丝状物，仿佛有几厘米长（图1B和见视频）。我立即意识到，这就是睑板腺堵塞后引起的睑板腺分泌异常！我继续按压全部上睑板和下睑板。发现按出来睑板腺分泌物有四种形态，第一种是稀黄状如蛋清，第二种是白色颗粒状，第三种是黄色奶油状，第四种是牙膏状。按压出牙膏状睑板腺分泌物后，患者立马就感觉到眼部刺激症状减轻，有一种轻松感。我认为分泌物是脂肪酸样物或堵塞会引起慢性感染，就给患者开一支2%碳酸氢钠滴眼剂滴眼和氧氟沙星滴眼剂一日四次。经过间断的几次按压后，睑板腺分泌物恢复至蛋清色，患者的畏光、磨痛和角膜点状染色等症状可全部消失，并维持一段时间（1~3个月稳定）。

那时，我在图书馆查找，没查到国内有关睑板腺功能异常文章，就连专业书里也没有见到，但查到了大量国外文献里发表的GMD文章。因此，我决定在门诊观察一下到底有多少患者和正常人有GMD的表现。

患者组：1996年6月至1998年8月在临床上共观察到睑板腺分泌物异常 18例患者。男6例（11只眼），女12例（18只眼）。平均年龄43.5岁（4～72岁）。因眼部刺激症状前来就诊14例，常规检查发现4例。

调查组：为了了解睑板腺分泌物在人群中的变化规律，本研究调查了一组前来我院门诊就诊患者的睑板腺分泌物情况。调查设计时仅将正常人及白内障、屈光不正、慢性结膜炎和慢性眼底病这四类患者纳入统计，排除急性眼病患者，如：麦粒肿、急性结膜炎和角膜炎、青光眼和眼外伤，以及不配合的儿童。将患者分为四个年龄段，0～19岁、20～39岁、40～59岁和60以上，各年龄组检查连续病例 30例。1998年8月3日至1998年8月14日共检查了连续病例120例。睑板腺检查方法同上。

睑板腺分泌物涂片检查：将睑板腺挤出物直接涂在干净的载玻片上，甲醛固定，苏木素-伊红染色（HE染色）、碘雪夫酸染色（PAS）和六胺银（GMS）染色，光学显微镜检查。

结果：患者组睑板腺分泌物呈牙膏状18例，2例儿童，1例因瞬目过多就诊，另 1例无主诉；成人无症状1例，余下15例患者有以下1个或几个症状（括号内为出现频率）：眼部异物感（6）、流泪（6）、眼红（4）、分泌物多（3）、胀感（3）、刺痛感（3）、畏光（2）、干涩（2）、灼热感（1）、眼睑痉挛（1）。症状持续时间6个月至10年不等。按压出睑板腺牙膏状分泌物后，主诉症状明显减轻15例。连续120例门诊调查组中，完全是蛋清状睑板腺分泌物，0～19岁组14例和在20～39岁组4例，其他年龄组主要以稀黄分泌物为主。在40～59岁组，牙膏状分泌物最多，有5例，到≥60岁年龄组又下降（图2）。7 例睑板腺分泌物涂片

图2 不同年龄组睑板腺分泌物性质分布图

检查发现，除脂质外，含有许多上皮细胞，正在分解的细胞和大量的细胞碎屑，少许炎症细胞，未见致病微生物（图3）。结论：睑板腺分泌物性质异常在临床上十分常见，严重病例引起眼部刺激症状，其症状表现为多种多样，清除淤滞在睑板腺内的分泌物可显著地减轻患者临床症状。

图3 挤压出睑板腺分泌物涂片染色检查

A：牙膏状睑板腺分泌物染色背景均匀，见中性粒细胞（箭），其余细胞形态不规则为变性的上皮样细胞（HE染色）；B：PAS染色未见微生物，见染色不均的分泌物（箭）和变性上皮样细胞（箭头）（PAS染色）；C：睑板腺分泌物涂片中正在分解的上皮细胞（GMS染色）；D：睑板腺分泌物涂片彩照，分泌物染成黄色，其中含有菱形结晶体（箭）（GMS染色）

分析睑板腺分泌物性质异常引起眼部刺激症状可能与几种因素有关：①物理因素，由于牙膏状物堵塞睑板腺管致睑板腺分泌不畅，管腔压力增高和管口增粗、睑缘泡状物刺激，可引起患者的各种不适症状。从每一例患者按压睑板腺后即觉舒适，而且症状越重越明显反应了这种压力增高的机理。②化学因素，睑板腺分泌物是泪液的重要组成部分，起着防止泪液蒸发和维持泪膜的作用。变性后的睑板腺分泌物这种作用下降，且对结膜和角膜具有毒性作用，引起结膜慢性炎症和角膜上皮点状或簇状剥脱，即典型的慢性结膜炎和点状角膜炎表现。③相对泪液缺乏，牙膏状分泌物堵塞了大部分睑板腺致睑板腺分泌量下降和睑板腺分泌物性质的改变，正常的睑板腺脂质物成分也下降，从而出现泪液相对分泌不足的“干眼症”。按压睑板，恢复睑板腺的正常分泌功能后，很自然患者眼部刺激症状就会消失。

我把这篇研究论文投到2000年的全国角膜病会议，被录取在大会上宣读并获得“优秀论文奖”。我又信心满满把它投稿到北京一家顶级眼科杂志，却是退稿，连修稿后再发的可能都没有，退稿理由竟是“文章零乱，条理欠清晰”。这一闷棍把我打昏了，也激起了极大愤怒！我怒不可遏地回信质问编辑部：“1、请编委们在国内医学文献检索上查一查，国内几乎没有有关睑板腺功能异常的论文。我们在临床上遇到的严重病例均在我院长期就诊，曾经过我院多名专家教授诊治，一直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就此可以说，该种病例在我国长期被忽视。我们希望能通过本论文的交流，使眼科界同道对该病有更多的重视，以解决更多患者的痛苦。2、本研究经过长达三年以上的观察研究，用本方法治疗睑板腺分泌物异常引起的结膜和角膜炎效果良好，并已取得了丰富的经验。该文就是我们经验的总结，我们并没停留在简单的临床观察，而是进行了人群中发生率的调查和初步的发病机理研究，并将进一步进行研究。已属于国内首创，对分泌物内含有一些细胞成分可能与睑板腺异常有关，这一发现在国内外都是一种创新。对待这样一篇新颖的论文，编辑部竟退稿，实在令人十分遗憾！”我暗中发誓，再不给这家杂志投稿，从那时起我真的做到了！由于当时我正在做博士课题，非常紧张，不想在这篇论文上再花太多精力，当《中国实用眼科杂志》编辑部征询我在2002年增刊（13期）上发表这篇文章时，我毫不犹豫答应^[1]。正因如此，这篇国内最早一篇有关睑板腺功能异常的系统研究论文，没有得到她应有的影响力。大家去查找这篇文章，在网上搜索都很难找到。我把这篇原文附在文后，请大家看看这篇国内开创性文章写得怎样？现在看起来都不过时，对大家都会有一定启迪。

后来，我在咨询一位长期担任该杂志审稿的老专家才告诉我，这份杂志的编辑非常保守，他们审稿的原则是一定要国外已经有的文章国内第一的才发，不然的话，发错了负不起责任。我才明白，我的论文为什么会遭到如此悲惨下场！但我还是不明白，国外有关MGD的论文非常多，我是国内研究第一人，但为什么又不给发表呢？据此我推测是审我稿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有这种疾病（国内没有这方面的文章），孤陋寡闻，就对我痛下杀手，或者是嫉妒我将是国内研究MGD第一人。但看起来都说不通。

本文并不是在此想声讨谁，仅仅是回顾以往探索解决临床上遇到问题的经验和教训，通过讲故事的方法告诉读者怎样从事科学研究和怎样面对困难？在这篇文章里，作者从门诊发现的一个多次多位专家看过都没有解决的疑难病例，从而启发了一个研究课题，经过详细和严谨地调查研究，从而得出解决这个疑难病例的科学方法。本来，该MGD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决，可继续深入研究，比如我已准备用原位杂交方法研究MGD分泌物里的细胞凋亡现象等等。但后来，我是眼底病专业，本专业就有着很多有待解决的课题，只好放弃了进一步研究MGD，想起来都很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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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刘文，白宁艳，陈家祺，刘祖国，陈龙山，郑湖玲．睑板腺分泌物性质异常与眼部刺激症．中国实用眼科杂志，2002,20(13):119-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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